保安秒变高管？“职业闭店”骗局背后的黑色产业链

关门停业是经营机构都极力避免的事情，但是如今市场上，有一些人不仅不怕店铺关门，反而把“关门停业”当成了一门生意，通过职业化的“闭店操作”，躲避债务，转移资产，有的还把消费者的预存资金一卷而空。北京的一家艺术培训机构，就通过层层操作撤资离场，两千多名家长预交的课时费，瞬间打了水漂。今年5月6日，一些家长带着孩子来到北京艺术伞连锁培训机构参加艺术培训时，意外发现这家在北京开了12年的连锁培训机构大门紧闭。门口张贴的通知上声称，由于机构经营状况的变化，所在校区5月6日起停止运营。据记者了解，北京艺术伞连锁培训机构的注册名称是北京小蕃茄教育咨询公司，成立于2012年，主要为2-14岁少儿提供美术、书法、陶艺培训课程，规模最大时在北京开设过9家门店。“五一”前夕，艺术伞连锁培训机构的各个门店都贴出了放假公告，给出的理由各有不同，像清河校区告知家长的理由是因为人员调整造成停课，预计将于5月6日开课。而在肖家河校区的微信通知里面，4月26日声称由于校区电线线路出现故障，需要维修造成停课，到了4月28日则声称，接到高层领导通知，5月6日复工上班。到了5月6日，家长们没有等来如期开课，所在的校区都全部宣告5月6日起停止运营，并通知消费者，在公司已经缴纳的费用及未完成的学习课程，可转入北苑校区或者是转周边机构继续学习。通知上还留了一个二维码，用于家长查询剩余的课程及办理转校区继续培训的手续。可是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消费者扫二维码进去以后，并没有找到孩子剩余的课时，更有家长反映，北苑校区也关门了。据了解，在闭店之前，北京艺术伞连锁培训机构共有2337名学员，学生预缴学费的金额高达2000多万元。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小蕃茄公司这种迅速闭店的行为其实早有端倪，而且别有用心。早在4月30日，北苑校区所在的场地出租方就发出公告，指出小蕃茄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已经违反合同约定，无正当理由拒绝或延迟缴纳租金，出现了经营异常。更早前的3月27日，公司就公告了常营校区因为与商城租约到期，进行闭店。而最反常的是，在节假日这样的艺术教育培训上课高峰日，这家机构却选择休假。记者通过查询获悉，今年4月12日，也就是在公布闭店的25天前，小蕃茄公司就办理了公司登记（备案）变更，将公司法定代表人、股东、执行董事等负责人全部更换到了贾某和张某身上。北京市朝阳区市场监管局综合执法大队六分队负责人 刘磊：有90名员工，在变更的时候还有2337名学员，2000多万的学费，这都没有结清的情况下，投资人撤离了。在该连锁机构公布闭店的25天前，公司法定代表人、股东、执行董事等负责人全部进行了更换。记者几经周折，在山西的一个农村，找到了变更为小蕃茄公司高管的张某。在这次身份变更前，张某一直在当地从事保安工作，经人介绍，他很快被包装成小蕃茄公司的高管。作为保安的张某并不知道“职业闭店人”是一个什么职业，他稀里糊涂地接受了身份变更。从此，他也成为千里之外北京的这家艺术伞连锁培训机构，闭店逃债的重要一环。背债人张某：他们说一单400元，还说不是公司实际控制人，法律承担责任是很小的，只是限高消费。究竟是什么人让一个普通保安迅速转变成企业高管，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北京市朝阳区市场监管局综合执法大队四级主办 李玉林：很多的背债人本身并没有风险意识，这些做闭店的中介借助背债人可能现阶段经济比较困难、急需用钱的心理，就告诉他们，现在有一个来钱的快的途径，只要去做一个验证，或者是收一个验证码，然后做一个工商登记变更或者其他变更，就能得到一部分的钱。记者在执法部门了解到，2024年3月，小蕃茄公司原法定代表人李某，以30万的价格委托北京超莱国际商务咨询有限公司处理小蕃茄的公司变更登记业务，其中包含小蕃茄总公司及下属5家分公司每家9300元的变更服务费，剩余的24万多元则用于小蕃茄公司闭店后的客服、转课。与此同时，被小蕃茄公司委托的超莱国际公司又以1.88万元的价格委托四川顺立杰企业管理咨询服务有限公司寻找合适的自然人，以顶替小蕃茄原法定代表人李某及其他高管，并花700元交由创企未来（北京）企业管理咨询有限公司办理具体跑腿业务。在三家公司的分工合作下，5月6日，北京艺术伞连锁培训机构全部闭店逃债。北京市朝阳区市场监管局综合执法大队六分队负责人 刘磊：他们每个角色是不一样的，超莱国际的强项是解决客户投诉，以及能找到这些中介，四川顺立杰是能找到背债的自然人。记者在对参与闭店的三家中介公司展开调查时发现，北京超莱国际、四川顺立杰和北京创企未来都是具有相关合法资质的咨询中介机构，他们明知当事人存在大量未消课时费，还依然协助小蕃茄公司寻找“背债人”，采用欺诈手段隐瞒重要事实取得公司登记，就是为了赚取高额的中介费用。北京市朝阳区市场监管局综合执法大队六分队负责人 刘磊：他们已经把“职业闭店”当成了生意，知道什么样的企业、多大的债务，应该去找什么样的中介，再由中介联系背债人完成整个工作。记者了解到，四川顺立杰公司收了超莱国际公司1.88万元的服务费用来寻找背债人，成为背债人的张某和另外一位顶替成为小蕃茄公司法定代表人的贾某，分别只获得了400元的报酬，剩下的1.8万元则落入了四川顺立杰公司负责人刘某和李某的腰包。对于张某这样的背债人来说，在没有意识到法律风险之前，感觉仅仅通过视频验证一下，就能得到400块钱的报酬，似乎还很轻松。于是接下来，十几单、几十单甚至上百单的业务就接踵而至。仅张某本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充当了12个省市30多家企业的背债人。记者在调查中发现，“职业闭店”的黑色产业链在全国已经非常成熟和庞大，在整个闭店产业链条中，每一个中介都是根据各自所长匹配客户需求，然后各司其职为客户展开闭店工作，他们的工作方式也非常隐秘。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这些“职业闭店人”一般还通过线上或线下方式主动寻找目标企业，评估企业负债情况，按照负债总额收取一定比例佣金，以私下协商、秘密协议等方式操作，利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规定的变更、减资、破产清算等程序，帮助面临经营困境的预付式经营企业变更法定代表人，转移资产、逃避债务，以合法形式掩盖非法目的。记者发现，由于闭店逃债行为涉及复杂的法律程序和资金流转，消费者在追讨损失时面临诸多困难，如证据收集难、诉讼成本高、执行难度大等，导致维权成功率低。在小蕃茄案件中，一些消费者剩余的课程被转到其他机构继续学习，但对这样的处理结果消费者并不满意。而充当职业背债人的张某，目前他的所有支付工具和银行卡都被法院冻结，更无法自由择业。背债人张某：正常的工作基本上已经无法做了，通过银行卡获得劳动报酬的工作基本上是不能做的，用人单位一旦发现有这种情况，可以直接解除合同。充当背债人的张某，不仅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也给众多消费者带来了无法挽回的经济损失。对此，他懊悔不已。“职业闭店人”主导的闭店行为严重扰乱市场经济秩序，冲击了社会信用体系。按照“坚决打击职业闭店侵害消费者权益行为”的要求，北京市市场监管局在公安等部门支持下，通过健全事前风险预警、事中部门联动、事后打击惩戒的工作机制，形成对闭店企业、“职业闭店人”、背债中介、背债人群体全链条高压打击。北京市朝阳区市场监管局综合执法大队六分队负责人 刘磊：这三家中介三年不能再从事市场主体登记工作了，同时对小蕃茄公司这种行为，我们要把责任从背债人恢复到原来那个法定代表人身上，让其承担原来应该承担的债务责任。记者了解到，北京市朝阳区市场监管局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的相关规定，已经对小蕃茄教育咨询公司罚款10万元。对三家中介机构分别进行了没收违法所得和顶格罚款的处罚，这是我国目前为止第一例打击“职业闭店人”的案例。刚充会员 店铺就关门 小心“职业闭店”的骗局刚刚给健身卡充了钱、美容店充了会员，结果店铺却关了门。现实生活中不少消费者貌似巧合的遭遇，很有可能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职业闭店”的骗局。记者调查发现，职业闭店行为多发生在预付式消费领域，目的是帮助经营者套走预付消费资金，逃避法律责任，降低向消费者承担责任的成本和风险。消费者如果想通过合理维权讨个公道，挽回损失，也会非常艰难。今年年初以来，北京、上海、南京等多家金宝贝早教机构通过“职业闭店人”实施了闭店行为。一些家长随后将金宝贝早教机构诉至法院，案件已于4月10日开庭。官司能赢，但钱拿不回来，这是很多消费者遭遇“职业闭店”行为维权时面临的尴尬。而记者在调查中发现，还有一些消费者是通过网上好评推荐找到线下实体店消费，这样的闭店维权更为艰难。记者从黑猫投诉平台获悉，今年1至10月份，该平台涉及预付式消费的投诉累计达15.96万单。整体较2023年呈小幅上升趋势，而在这些投诉中，反映不予退款的投诉占到了投诉总数的28.48%。“职业闭店人”已经成为预付式消费维权的阻碍。相关专家指出，切实保护好消费者权益，加强和保证企业的资金监管是当务之急。中国法学会消法研究会副秘书长 陈音江：通过把消费者预交的资金放到第三方银行去托管，或者采取商业保险、担保公司担保的方式，确保消费者预交资金的安全。如果企业出现了资不抵债或者经营不善的情况，如果还没有提供完服务，那要确保剩余的资金能够退给消费者。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源上去保护消费者的合法权益。一个普普通通的保安，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一跃成为30多家公司的高管，这不合常理的身份变更背后，是对市场相关管理制度的拷问。针对“职业闭店人”“职业背债人”这类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群体，相关职能部门应当尽快采取措施，予以规范整治，并且有针对性地完善市场主体登记管理制度，让“职业闭店人”无空可钻。责编:刘安琪 | 审核:李震 | 监审:万军伟（央视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