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上秒变阳澄湖大闸蟹？起底“假蟹扣”制售链

大闸蟹迎来消费旺季，记者探访水产市场。新京报记者 王思炀 摄 线上售卖的多款假阳澄湖大闸蟹蟹扣和其他产地蟹扣。电商平台截图 2024年阳澄湖大闸蟹农产品地理标志新版防伪溯源专用标识。苏州市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供图 商家展示可绑的假阳澄湖大闸蟹蟹扣。新京报记者 王思炀 摄 二手平台上有蟹农转卖阳澄湖大闸蟹蟹扣。二手平台截图 金秋十月，大闸蟹迎来了消费旺季。出于防伪考虑，品牌大闸蟹都会在蟹钳上“锁”一个塑料扎带，称为蟹扣，让每只蟹有唯一的“身份”编码。 近年，市场监管执法愈发严格，大闸蟹防伪技术也逐年升级。但新京报记者近日走访市场发现，仍有一些违规蟹扣交易在隐秘处进行，普通大闸蟹套上蟹扣后，摇身变成冒牌“阳澄湖大闸蟹”。 据新京报记者调查，线上平台许多带有阳澄湖、固城湖等产地字样的蟹扣均为伪造。二手平台存在蟹农私自贩卖蟹扣等乱象，甚至还有人吃过大闸蟹之后，将“品牌”蟹扣剥下来转卖。 律师表示，蟹扣贩卖的行为构成对消费者的欺诈，违反了我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生产假冒蟹扣还涉嫌侵害相关知识产权，违反国家商标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的相关规定。 水产商户称有渠道搞来蟹扣 “这是3两的，旁边是4两的，公母都有”，近日，北京王四营海鲜市场内，一位摊主一边从水箱捞出大闸蟹，一边向记者展示，“10月、11月正是大闸蟹成熟的好时候，现在不买，后面价格只怕越来越高”。 10月中旬，记者以消费者身份走访北京多个水产市场。一位水产摊主李女士介绍，现在稍微懂点行的消费者，都会通过“蟹扣”辨认阳澄湖大闸蟹或品牌大闸蟹真伪。 蟹扣，也称蟹戒指，一般被绑在大闸蟹的蟹钳上，用以甄别大闸蟹的品牌或产地。李女士说，小摊位售卖的大闸蟹一般都不戴蟹扣。但部分顾客也会提出“套蟹扣”送人的需求。她坦言，如果顾客想让大闸蟹在送礼时更体面，要求套蟹扣，可以帮忙联系渠道。 套上蟹扣之后，普通大闸蟹就相当于有了“身份”，“身价”也随之倍增。 像人的身份证一样，目前阳澄湖大闸蟹和部分大品牌的大闸蟹蟹扣都可以做到“一蟹一扣”，让每只蟹都有唯一的二维码和防伪编码。通常情况下，蟹扣大部分采用自锁式塑料扎带，扎带终端塑料圆壳中放有防伪标识标签，正面为产地或品牌标识，背面为防伪二维码。 在北京市朝阳区一家水产批发店内，店员正忙着将大闸蟹打包和发货。当记者询问是否有阳澄湖大闸蟹售卖时，店员表示，店里所售大闸蟹并非来自阳澄湖。但如果订购量多，不仅可以打折，还可以帮忙套上印有“阳澄湖大闸蟹”字样的戒指（即“蟹扣”），1个1元。 附近多家批发商户也表示，自己的大闸蟹来自江苏兴化等地，如果送礼时想包装成阳澄湖的，可以搞来蟹扣，在发货前套上，订单大的话，还可以免费送扣。 多款“阳澄湖”蟹扣均系伪造 记者看到，这些水产商家提供的蟹扣样式中，有些印有“阳澄湖大闸蟹”字样，有些并不是阳澄湖大闸蟹蟹扣，而是印有苏州地名的其他蟹扣。 记者将商家提供的绿底白圈等蟹扣图片，传至苏州市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进行确认，得到回复称，2024年阳澄湖大闸蟹农产品地理标志新版防伪溯源专用标识共有2款，“胭脂红”防伪溯源专用标识用于阳澄湖湖区围网养殖区域，“庭芜绿”防伪溯源专用标识用于高标准池塘养殖区域。同时，新标识采用了更先进的防伪技术，包括区块链溯源彩色可变二维码、π防伪技术等。 经鉴定，多个水产店称可“自行加绑”的阳澄湖大闸蟹蟹扣样式，和真正的阳澄湖大闸蟹新版蟹扣均不相符，为伪造。 有从业人士介绍，阳澄湖大闸蟹的养殖区域主要涉及苏州市相城、常熟、昆山、工业园区四地，实际围网养殖区面积1.57万亩、沿湖周边高标准池塘养殖面积6.57万亩，此外区域的蟹并不算阳澄湖大闸蟹。有蟹扣标称产自上述四地，但也不代表一定就是阳澄湖大闸蟹。 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钟兰安表示，给其他地区大闸蟹绑阳澄湖大闸蟹蟹扣贩卖的行为构成对消费者的欺诈，违反了我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规定，正常情况下需要退一赔三，如果是螃蟹存在产品质量问题，还要退一赔十。 电商平台多店单独销售蟹扣 记者调查发现，上述批发商提供的“阳澄湖大闸蟹蟹扣”，在电商平台可轻易买到。 在一家名为“只为这只蟹”的店铺中，记者找到了线下商家展示的同款蟹扣，售价为46.9元/500个，系统提示该款蟹扣“即将抢光”。 记者还看到，店铺内售卖另一款78.9元/500个的“一物一码带语音播报”的阳澄湖大闸蟹蟹扣，样式和今年官方的“胭脂红”防伪溯源专用标识外形极为相似，中间均为“白底灰色暗纹+农产品地理标志logo+阳澄湖大闸蟹”图样、外圈为胭脂红色，不同之处在于少了“编号”和椭圆形上方的一对小蟹钳。消费者若不仔细分辨，很容易掉进陷阱。当被咨询蟹扣是否有官方授权时，店铺回应“无授权，是定制加工的”。 还有店家为证明蟹扣为真，用上了“镭射”等手段。 某电商平台上，一家名为“小小六杂货店”的店铺正在销售一款标注为“新阳澄镭射”“带语音一物一码”的蟹扣，售价为109.62元/500个。相关链接已售出1071件。蟹扣外圈为橙红色，中间印有“阳澄湖大闸蟹”字样，店家表示，扫码会有相关溯源页面弹出，同时会语音播报文字内容。评论区还有“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提前备着”“每年都买他家，质量非常好”等评论。 该店家还在蟹扣销售页面上增加了一个视频解说窗口。视频中，一名男子拿着橙红色蟹扣在渔船背景前大声介绍，“这是去年阳澄湖的防伪戒指，总有人说这个能随便印，但只有真正的阳澄湖蟹农才能领到，有人说假的戴这个就变成真的了，那假的戴了真的戴什么呢，真的自己都不够用。” 然而据记者查实，2023年阳澄湖大闸蟹的防伪蟹扣外圈为紫色和绿色，与视频中男子所拿橙色蟹扣也完全不同。 除阳澄湖大闸蟹蟹扣外，该店还有太湖蟹扣、盘锦蟹扣、固城湖蟹扣、兴化蟹扣均处于在售状态，500个一包，售价在47元-67元不等。这也代表着，任何螃蟹都可以通过戴上上述蟹扣，摇身一变，更换产地。 还有不少商家售卖“阳澄湖大闸蟹腰带”。商品示意图显示，黄色的塑料条左边印着阳澄湖，右边印着大闸蟹，如果捆在大闸蟹的背上，像条腰带一般，颜色十分醒目。在不同平台上，“阳澄湖大闸蟹腰带”的价格波动较大，200条售价在36元到73元不等。同蟹扣一般，上述腰带也包含太湖、固城湖等其他选项。 此外，线上还可找到含有“YANGCHENGHU”拼音、“阳澄·蟹礼”等“擦边”字样的大闸蟹礼盒空盒在售，每个盒子的价格在5元左右。 正规定制蟹扣需提供资质证明 除了售卖蟹扣，电商平台还有不少店家自称可提供蟹扣“定制服务”。 记者看到，有部分店家在展示页面放上带有“阳澄湖大闸蟹”字样的蟹扣图标，或者是一些大品牌蟹扣样式。记者以顾客身份咨询多位店家，均称相关样式仅作展示参考，代表有能力做类似形状的蟹扣，但不会对外出售协会或品牌蟹扣，仅接受来图定制。 那是否意味着，如果掌握了最新版蟹扣的图片，是否任何人都可以私自定制“翻版”？ 温州一家塑业公司的陈先生透露，做蟹扣定制的厂家也会做家禽脚环和其他塑料产品，并不会为了蟹扣业务铤而走险私下转售代理产品。一旦客户的定制涉及品牌商标、协会等信息，正规的塑业公司会要求对方出具商标注册证、授权书、营业执照再定制。“主要是防止接到假冒品牌的单子，我们也怕担风险。” 有大闸蟹品牌商在接受记者咨询时表示，其实仿造大品牌的蟹扣并没那么容易。一方面，蟹扣在标签材质、标签印刷技术以及生产工艺等多个环节都有讲究，消费者也可以通过扫描二维码来查询真伪。在生产环节，品牌会与蟹扣生产厂家签订严格的生产合同，明确生产数量和发放标准，防止超量生产。同时，蟹扣的库存和物流也会进行严格管理，确保去向清晰可查。 对于往年的旧蟹扣，苏州市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提示，协会每年都会把未发放使用的防伪专用标识，通过政府指定的第三方厂家进行集中销毁，并请第三方厂家出具销毁证明。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每年都会佩戴最新版蟹扣，如果消费者遇到往年的旧蟹扣，是查询不到信息的。 钟兰安指出，生产销售假冒蟹扣违反了我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相关规定，构成了对消费者的欺诈，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此外，阳澄湖大闸蟹作为获得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保护登记认证的产品，蟹扣上面出现阳澄湖大闸蟹等相应标识，可能也会侵害相关知识产权，违反国家商标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的相关规定，相关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可以对上述行为进行相应查处或处罚。 二手平台有人吃完蟹转卖蟹扣 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也有部分“真蟹扣”流入了二手交易平台。 “带语音的阳澄湖大闸蟹防伪蟹扣”“出一批塘蟹扣，最好可以自提来拿”“2024年蟹扣。多了一包，1000个。”记者在某二手平台搜索发现，自10月以来，一些卖家开始在网上出售与2024年新版阳澄湖大闸蟹蟹扣外形一致的蟹扣。 这些卖家所在地大多显示为苏州，且仅卖“胭脂红”或“庭芜绿”其中一款。“胭脂红”蟹扣的价位在3元-5元不等，“庭芜绿”蟹扣的价位在1元-3.5元不等。商家称是当地蟹农，可出示相关凭证，并晒出扫码后的查询界面，与真蟹扣扫码后界面一致。浏览量最高的帖子已有超400人看过，43人表示想要。 “今年生意不好做，有人就动了卖蟹扣的心思”，有经营阳澄湖大闸蟹生意的蟹商透露，的确有蟹农在二手平台上贩卖真蟹扣。这些人并不是专门卖扣的，手里的蟹扣数量有限，很多是今年大闸蟹销量一般的情况下，想通过售卖蟹扣再额外多赚些。有些直接在二手平台出售，有些则可能流入下游经销商的手中。 蟹商也认为，这种情况扰乱了市场。蟹扣一旦流出用在品质不佳的螃蟹身上，可能也会影响阳澄湖大闸蟹的口碑，“将来大家连蟹扣都不相信了，那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二手平台上，甚至还有一些消费者以每个3元左右的价格，售卖自己吃蟹后摘下的蟹扣。 “阳澄湖大闸蟹的防伪蟹扣，自己在家吃的，随便卖着玩，就8个”“阳澄湖大闸蟹防伪蟹扣16个”等相关帖子也获得部分人的关注。经业内人士比对，其中部分蟹扣确为阳澄湖大闸蟹蟹扣，但有的蟹扣样式与官方蟹扣大相径庭，实际是“阳澄湖牌”等品牌蟹扣，“可能挂链接的消费者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阳澄湖大闸蟹蟹扣。” 钟兰安称，消费者在网上出售蟹扣，为制假和贩假的商家提供了相应的便利，大家对购买用途心知肚明，也存在违法风险，需要警惕。 苏州市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指出，长期以来，在阳澄湖大闸蟹上市期间，协会会积极配合市场监管部门做好假冒产品、虚假广告、价格欺诈、缺斤少两和商标侵权等方面的执法工作、不定期派人对当地大闸蟹交易市场和会员商家进行督查，若发现防伪标识（即“蟹扣”）使用等不规范者，对其现场责令整改或根据相关管理办法、细则和《行业自律公约》作出相应处罚。如有真蟹扣外售，经相关执法部门或监管部门查证属实，协会将停止向相关蟹农发放蟹扣。 各地监管大闸蟹假冒乱象 目前，为规范阳澄湖大闸蟹假冒乱象，各地已展开系列监管和规范工作。 在北京京深海鲜市场入口，公示栏悬挂着涵盖21条要求的“大闸蟹规范经营指引”。大闸蟹门店门口处则张贴着蓝色的“大闸蟹销售信息公示”，包括商户名称/品牌等，产地/供应商，规格/价格，销售凭证等内容。京深海鲜市场负责人此前对外介绍，今年，市场内27家销售大闸蟹的商户已全部公示大闸蟹原产地、检测证明等信息以及消费投诉电话等。 北京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宣传部部长童伟向记者介绍，当前是大闸蟹的消费旺季，仅北京新发地大闸蟹的每日销售量就在45吨到60吨之间，主要产地有江苏、辽宁、天津等。 他表示，近几年，市场对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等情况的监管尤为严格，围绕在蟹扣、蟹卡、包装等环节易出现的“冒名顶底”伎俩，新发地各个交易区内都设有管理团队进行监管。同时，北京新发地作为全市交易规模最大的农产品批发市场，有市场监督管理部门驻场，工作人员会在此全天候全品类展开食品安全的监察工作。“只有严格地去监察，农产品的流通、供应才能稳定。有问题就要受到处罚，长此以往，才能营造出安全稳定有序的交易环境，令食品安全、规范经营更有保障。” 苏州市市场监管局也在10月左右部署开展大闸蟹集中经营市场等重点销售区域及网络电商平台专项检查行动，依法严查重处假冒产地、虚假宣传、不正当价格等违法违规行为。根据线上线下一体化监管的要求，今年整个蟹季，苏州市场监管部门将多频次、高密度对全市阳澄湖大闸蟹主要交易市场和阳澄湖大闸蟹网络经营企业开展检查，聚焦电商平台、快递、仓储等区域和环节的监管，严厉打击违法行为。 苏州市市场监管局称，全市市场监管部门将充分发挥职能作用，聚焦经营单位的广告发布行为、市场销售价格、不正当竞争行为、计量准确度、商标使用行为、食品安全等多方面开展联合检查，依法查处网店有货不发、发布虚假广告、实施价格欺诈、不明码标价、缺斤短两、销售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食品等违法行为，确保各类线索闭环处置率达100%。沿湖两市两区大闸蟹主要交易市场将建立专班派人驻点，加强日常执法巡查。若有人发现相关违法行为，可保存好证据并及时拨打12345、12315热线投诉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