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求谈中国资本市场生态链：从四边形到五边形的扩展

人大重阳10月23日，2024天府金融指数发布会暨“共建科技金融生态，做好五篇大文章”研讨会在京举行。国家一级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原副校长、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吴晓求出席会议并发表主旨演讲。他指出，中国资本市场的稳定和健康发展需要政策的适度引导，政策引导需要尊重市场规律和保护市场机制。近期，中国人民银行推出针对资本市场的结构化货币政策工具，标志着中国资本市场的生态链由四边形变成了五边形，此次创新性工具的出台也是中国人民银行向现代化中央银行转型的关键一步，对资本市场发展有着重大历史意义。在当前经济形势下，财政政策应发挥更大作用，通过减税和扩大支出来稳定经济预期。财政政策相较于货币政策，主要作用于经济结构的改善和经济长期增长，当前是财政政策发力的有利时期，如何解决地方政府债务问题，平衡中央与地方之间的财权与事权，并优化财政体制以提高地方政府经济建设积极性，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以下是根据会议速记稿整理出的吴晓求教授演讲全文（略有删减）：中国资本市场现状：中国资本市场的稳定和健康发展需要政策的适度引导，政策引导需要尊重市场规律和保护市场机制。自9月24日起，中国资本市场成为热门话题。A股市场过去较长时期表现不佳及近期经济面临的挑战，促使央行、金融监管总局和证监会联合发布了一系列旨在稳定经济和市场预期的政策措施。2024年9月26日中央政治局会议进一步提出了宏观政策措施，以稳定中国经济。10月7日后，各部门陆续发布政策解释并召开新闻发布会，财政部、发改委和国务院其他部门针对中国经济、房地产市场和资本市场出台了相关措施。第三季度的经济增长率从第二季度的4.7%略微下降至4.6%，全年实现5%的增长率将面临一定的挑战。我们不应过分执着于整数增长率，全年4.8%左右的速度也是可以接受的。重要的是不要干扰市场秩序、市场机制和市场预期，应尊重市场规则和机制。我们可以采取必要措施促进经济回升，但应避免采取可能对未来产生负面影响的激进政策。中国经济的巨轮需要稳健前行，过快的政策调整可能会给巨轮上的所有乘客带来不适。政策的频繁变动和过度调整反映出，我们对市场经济的理解尚显不足。在推进改革和发展的过程中，应该更加稳健，以确保各项措施能够顺利实施并取得预期效果。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来实现目标，因此，政策的制定和执行应当避免过于激进，而应追求平稳和可持续的发展。此外，有效的政策沟通能够向市场和公众传递具有实质性和前瞻性的信息。我相信，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通过开放和建设性的讨论，我们可以找到相应政策措施，以更好地适应市场和公众的需要。资本市场改革与政策演进：中国人民银行推出针对资本市场的结构化货币政策工具。在过去一个月推出的各项政策中，央行的举措对资本市场产生了尤为显著的影响。虽然其他政策同样具有重要意义，就资本市场而言，央行的政策调整才是核心所在。央行的行动不仅仅局限于传统的货币政策操作，如降息、降准等，更关键的是引入了创新的针对资本市场的结构性货币政策工具。金融监管总局也在积极寻求解决如何使新工具释放的流动性可以进入资本市场，特别是在调整商业保险资金的监管指标方面。这些指标曾对权益类投资形成一定限制。目前，商业保险资金对市场的参与度相对较低，加之对商业保险公司资金的年度考核方式并不利于权益类投资的长期发展。因此，适当放宽这些限制，延长考核周期，并调整相应监管指标，将有助于优化投资组合，促进市场的健康发展。历史上，我们对资本市场采取了较为谨慎的态度，这种高度警惕与推动资本市场发展的目标之间存在一定的逻辑矛盾。如果市场风险被认为过高，那么个人投资者的参与可能会受到影响。然而，资本市场本质上是一个风险与收益匹配的场所，风险和收益都相对较高。因此，鼓励更多资金和投资者的参与，对于市场的成熟和多元化发展至关重要。我们应当努力创造一个更加开放和包容的市场环境，以吸引更广泛的投资者群体。培育对资本市场风险有深刻洞察力的专业人才是当前的一项重要任务。尽管这类专业人才目前相对匮乏，但资本市场的权益类投资对专业技能的要求很高，它需要投资管理人专业性的把握，不仅涉及对宏观经济的深入理解、宏观经济政策的解读能力，还涉及对市场周期、产业发展趋势和企业生命周期的综合分析判断，其复杂程度远超债券投资。鉴于权益类投资的复杂性，我们有必要加速培养这方面的专业人才。资本市场生态链的演变与象征意义：创新性工具的出台标志着中国资本市场的生态链由四边形变成了五边形，也是中国人民银行向现代中央银行转型的关键一步，对资本市场发展有着重大历史意义。各部门在扩大流向资本市场的管道和拓展途径方面做出了重大努力，最关键的是央行创设了基于资本市场的工具，这一举措标志着中国资本市场生态链发生了变化。传统的资本市场生态链呈现四边形结构，包括上市公司、投资者、监管者和中介机构。需要监管者确保交易公平，上市公司信息披露透明，投资者不操纵市场，不进行内幕交易，中介机构如会计师事务所和审计机构负责过滤虚假信息，保证市场透明度，维持市场秩序。然而，过去这个四边形市场的每一边都存在或多或少的问题，导致市场发展停滞。现在，我们意识到市场成长需要更多支持，四边形在不断改进。上市公司的竞争力是市场成长的基础，但仅有竞争力而缺乏流动性支持是不够的。市场发展必须基于上市公司的竞争力和潜在流动性的支持。在一段时间内，中国市场的流动性是匮乏的。央行创设的新工具将资本市场生态从四边形转变为五边形，使央行成为关注资本市场新的一方。理论上，央行货币政策应关注资本市场资产价格的变化，现在央行有了实际影响市场的工具和手段。过去，央行与资本市场之间犹如彼此分割的太平洋和大湖泊，我们正努力将两者连接起来，使资本市场的流动性活跃起来。央行创设的工具正是起到了这样的作用。现在，我们有了连接太平洋和大湖泊的河流，并且可以在需要时通过闸门控制流量。这与过去没有河流和闸门的情况截然不同。我们发现湖泊的水开始流动，与太平洋相连，这象征着央行的作用。这就是中国资本市场生态链的根本性变化，从四边形到五边形的转变，这一转变具有两个重要的象征意义。首先，中国的央行正在从传统央行转变为现代央行，其功能正逐步接近美联储。虽然在功能上并不完全相同，但在结构上已经非常接近，这标志着一个巨大的进步，具有历史性的意义。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央行必须拥有能够影响资本市场的工具，而不仅仅是远观。随着中国金融结构的变化，市场化金融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股票、债和基金的总规模达到了160万亿。中国金融体系的稳定不再仅仅是金融机构和商业银行的稳定，还包括资本市场的稳定，这构成了中国金融市场稳定的双重标志。央行的职责是维护存款类金融机构的稳定，同时也要维护资本市场的稳定和整个金融体系的稳定。这种功能结构的转型，符合中国金融结构变化的要求。其次，这一变化能够极大地修复过去受损的全社会资产负债表，这是非常重要的。当资产方受损时，居民部门、金融机构和企业都会减少消费和投资。资产负债表的修复为消费和投资的扩展创造了有利条件。当然，消费的扩展不仅仅是资产负债表的修复，更重要的是完善的法制、稳定的制度和符合预期的政策。这些因素加上资产负债表的修复，有利于中国经济的回升，构成了一套完整且有效的组合。财政政策的关键作用：财政政策在当前时期尤为重要，应发挥结构性和长期性作用，而非仅是短期货币政策。财政在当前时期显得尤为重要，这可能是中国财政政策发挥最大作用的时期。过去，财政政策在经济调控中的作用并不显著。税收政策往往忽视经济周期，很少主动减税。然而，在经济不景气时期，减税是重要的财政政策工具，有时甚至比扩大支出更为关键，因为它能减轻市场主体的税收负担。过去，我们很少看到这样的主动减税措施，因此，我认为财政政策还有改进的空间，需要进一步遵循逆周期调节的原则。当前的时间窗口显示了财政政策在中国经济中的重要作用，在当前经济形势下，财政政策应发挥更大作用，通过减税和扩大支出来稳定经济预期。财政政策相较于货币政策主要作用于经济结构的改善和经济长期增长，具有改变预期的能力，是一种长期有效的政策工具。然而，在中国的实践中，货币政策往往占据主导地位。中国经济遇到问题时，人们总是期望央行能够提供解决方案。过去四十多年来，中国央行在解决困难时确实走在前列，因为它拥有无限的流动性创造能力。现在，财政政策迎来了一个巨大的利好窗口，有机会让我们看到财政政策的巨大作用。财政政策的挑战与展望：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如何解决地方政府债务问题，平衡中央与地方之间的财权与事权，并优化财政体制以提高地方政府经济建设积极性。对财政支出的口径和政府债务的优化规模至今尚不清楚，但我认为债务重组是一个关键的解决思路。中国地方政府的债务成本过高，迫切需要通过低成本债务来替换高成本债务。我们不能允许违约发生，因为一旦地方政府违约，将对国家金融体系造成严重影响。因此，债务重组变得至关重要，中央政府在这一过程中必须发挥关键作用。我们必须避免地方政府在债务降低后再次扩张债务，这需要解决事权和财权的平衡问题。在当前的财政体制下，地方政府在承担重要职责的同时，也面临着财政资源有限的挑战。为了有效实施工作，确保财权与事权之间的均衡显得尤为关键。在这种情况下，建立有效的激励机制以吸引和保留人才变得至关重要。目前，我们的制度可能过于侧重于约束，而相对缺乏激励措施。尽管我们有宏伟的目标，但如果缺乏实现这些目标的具体方法和工具，这些目标将难以达成。回顾历史，中国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成功探索，如深圳的快速发展，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较少的约束和限制。然而，在当前环境下，探索和尝试往往伴随着责任，一旦有误便可能面临追责，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人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这种状况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中国经济下行的压力之一。因此，为了促进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建立一个包含激励机制、宽松环境和容错机制的体制显得尤为重要。没有这样的体制，实现现代化的目标可能会更加艰难。在财政政策方面，我们需要寻找更优化的途径，比如解决地方政府债务问题，改善低收入和贫困阶层的社会保障体系，以及探究中国经济信心不足的深层原因。对于未来的担忧，尤其是个人未来的不确定性，是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尽管社会保障体系正在逐步完善，但医疗保障仍然是公众担忧的重点。面对高昂的医疗费用，许多人感到力不从心。因此，优化财政支出结构，确保资金的有效利用，对于缓解公众的担忧、增强消费信心和推动经济增长具有重要意义。在这方面，财政政策的潜力值得期待，有望在未来发挥更大的作用。